那不是噩梦,但是也不是什么好梦。他翻身起来,在房间角落的迷你吧给自己倒了杯水。墙壁上开着睡眠灯,很暗,然而还是微光。他最近重新开始对黑暗觉得不安。白发,他盯着自己在钢铁水槽里的倒影。白发和发红的眼睛,像只衰老的兔子,是坠落的永夜里被时间追赶的白兔。没有爱丽丝,没有卫兵,没有女王。白兔就这样独自被留在了第二十三页,此后的故事里再没有他的出场。
他把灯又开大了一点,意识到今天他再也睡不着了。于是他搁下杯子,下了楼。楼梯上前年装了扶手,去年又装了感应灯。他走进地下室。
白发的前贝司手推开收藏室的门,按亮了灯。房间里满是黑胶,报纸和CD,书架上密密麻麻夹满了票根,墙角防尘袋里堆着演出服。门的正对面立着一个玻璃柜,柜里树脂假人顶着一顶王冠,配上一披鲜红的王袍。那王冠曾经从主唱头上转到鼓手头上,然后戴不稳落了地;另外两个人都忘了,而他亲手捡了回来。王袍也被随便地,漫不经心地往后台一扔。那个人不需要王冠也不需要王袍,他拿着话筒像是拿着权杖,他自己就是王,就能加冕。然而John Deacon不是。
前贝司手坐在玻璃柜对面的椅子上,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里。他在这间地下室里收藏黑胶,报纸和CD,收藏他们的新闻和服装,收藏一切和一切关于他们的东西。而现在这些都变成了遗物,不是乐队的,而是他的梦。是他的彼得潘与奇妙仙境,是他的苏联和魏玛。那场演唱会是过去最后的遗物,是神秘博士的电话亭,是第二十三页失去了爱丽丝的白兔。他的梦结束了,就算他并没有醒。他除了一屋子遗物什么也没剩。他觉得发冷,站起身来又开了一盏灯。
那些日子里没有黑暗。永远是光,是车灯、舞台射灯与迪斯科球灯;没有灯的日子里也有光芒,那是皇冠与王袍的反光。他青春期之后就没再怕过黑;然而那个人离开之后,他在卧室里装了一盏睡眠灯。
John Deacon把脸埋在手里,刚刚做的梦模糊地从白发丛生的大脑里浮现出来。他在冰天雪地里走,很黑,很冷,也不知道是北极还是南极,还是什么他没去过的地方。他在一条没过他小腿的河里摔倒,爬起来之后又往前走,浑身湿透;心又堵又难过,烧得发慌。脸颊冻住嘴唇发青手指麻木,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在找什么。然而他不知道在找什么,也不知道去哪里找,周围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和永无止境的黑。世界寂然无声。
在那之后被留下的三个人和平地分了手。谁也说不清具体分手的日子,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事件;世界不是轰然落幕,而是郁郁而终。他只是开始不接电话,不回邮件,默认一切而又放弃一切,于是骑士和爱丽丝没有办法,一起走了。他们的梦和他的梦分道扬镳,他的梦停滞不前,他们的梦境继续往前延伸,没有回头。而沉默的白兔被扔在第二十三页冰天雪地的黑暗里,抱着一整个收藏室变成了一只沉默的睡鼠。最后只有他是他的梦的信徒。
收藏室很安静。很灰。很亮,但是这让他感到安全。他把脸埋在手里一动不动,然后渐渐睡着了。
他又做了梦。他还在走,还在雪地里浑身湿透,仍然被冻得麻木,瑟瑟发抖。然而天有点亮了,他发现自己在上坡,翻越一道并不算高的山岭。加油,他对自己说,马上就能追上了——追上谁?他问自己。追上你的梦,你的主唱。他自己回答。于是他恍然大悟自己在找些什么。他加快了脚步。
很快他接近了山顶。他看见一个人在山顶站着,不是临终也不是最初,穿的是王袍戴的是王冠,张开手握住了权杖。他赶快奔了过去,深一脚浅一脚,眼看就爬上了山顶。然而他听到了歌声。世界空虚寒冷,灰暗空旷,如同雪盲般冷漠,又如同雪盲般寂然无声。他听到了歌声。
他说不出是什么歌,但是也不觉得从来没有听过。他只觉得很温暖,很热烈,像是烈火又像是玫瑰,像是黎明又像是曙光。日出从山项一剑劈开了长夜,像盘古分开天地,像摩西分开红海,红得发疯,又热又亮。那个人站在日出里被映得通红,像一柄烧红铁水的剑,像岩浆像雷电,又像一条直通天地的火龙。他的声音融化在光里,成为黎明,成为曙光,成为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。
山顶上的人指了指山下的人,那只凤凰就从山顶上扑下来,穿进山下的人身体里。前贝司手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,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,却一动不动。他只能看着那个人慢慢地歌唱着走下了山,消失在他的视线里。他看着自己的手,又看着太阳。他注意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。然而他的世界仍然温暖,仍然明亮。
John Deacon醒了过来,意识到自己伸出手弄翻了椅子。他躺在地上,仍然茫然地向着空气伸着手,是个寻求救赎的姿势。他顺着自己的手臂看过去,是装着王袍的玻璃柜。他想起了自己的梦,刚才的,和这么久以来的作为信徒的梦。他明白过来那不光是他自己的梦。这个梦一开始是那个人的,是那个人留给他的,是和这屋子里的一切相同,和那个演唱会相同的遗物。
梦都是空虚黑暗冰冷,然而也都是黎明,是温暖,是腾空而起的凤凰。他从他的手上接过了这个梦,这个梦是他与那个人的梦,就像骑士与爱丽丝有自己的梦境一样。在幻想的国度里冰冷会变成温暖,日出之后就不会日落,王子和公主永远都不会分离。而被留在第二十三页,也并不代表结束。在寻求救赎的那一刹那,我们就已置身幸福。
门打开了,白兔不再被留在黑暗里。它挂着开始转动的怀表,站起身走向了门。
贝司手回过身想关门的时候,目光扫过了房间里被他扶起来的椅子。房间里有些台座,有些橱窗,有些奖杯和纪念品摆在台子上。他静静地凝视了椅子几秒,觉得它也像是一个台座——一个更重要的,更舒适的,更长久的台座。他微微地笑了笑,关了灯,然后关上了门。世界睡着,房间里一片黑暗,然而不远的地方有着黎明。他已经不再害怕。
演唱会不是你最后的遗物。我才是。
凤凰腾空,骑士与爱丽丝向前,白兔捏着怀表回到了图书馆。
他仍然可以去任何地方,仍然有自己的故事和前路。然而总得有人,为他守墓。
作者注
【1】传说炯炯在水星纪念结束之后把贝司挂在了后台没有带走。找不到出处,没法证明真实性,但是姑且用了。
【2】早期采访里梅梅提过炯炯有个困收藏室,但是后来好像就没再提,也不知道哪去了。微博看到的我收藏了但是号炸了。去你妈的!
【3】太伤了,一直写不出来,但是写不出来也得写。不写要憋死的。
【4】世界不是轰然落幕而是郁郁而终:艾略特空心人。
【5】在寻求救赎的那一刹那:蜷川实花。
【6】对炯炯来说他的梦是“水星做主唱的乐队”,而对梅花来说这个梦是“困”。白兔也有白兔的梦,可能是生一窝小白兔吧!
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所以这并不是BL。友情之类憧憬之类,感情其实也不是能一言以蔽之的东西…
My QUEEN, This is a REQUIEM for you.